美国“零工经济”面临八大挑战 只有政府经营才能解决全部问题？

去年10月，美国加州奥克兰市（Oakland）的非营利组织“东湾经济发展联盟”（EBEDA）举办了一场名为“超越零工经济”（Beyond The Gick Economy）的线上活动。当时，距离总统选举还有一周的时间，而一项新立法“22号提案”（Proposition 22）可能会影响加州许多“零工”的命运。

2019年，加州立法机构将一些兼职和零工，包括Uber、Lyft和DoorDash等服务的司机，重新归类为员工，而不是合同工。这将使他们有权享受带薪病假、有保障的最低工资和其他福利。但“22号提案”是由零工平台起草的，使得他们不受新规则的约束。换言之，该提案可以使Uber和Lyft等无需将司机归类为员工。这就导致：在医生办公室兼职做护士，你会得到福利；而为Uber兼职，却得不到。

整个秋天，“22号提案”一直是业界激烈辩论的主题。零工公司称，如果提案不通过，其服务价格将会上涨，还将剥夺工人灵活的工作时间。与此同时，零工工人、工会和民主党政客则认为，这些平台让他们的工人变得贫困。他们对灵活性和福利之间的权衡不屑一顾，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并告诫不要为其他州树立法律先例。为通过“22号提案”，Uber、Lyft、DoorDash、InstaCart和Postmates等共计投入约2亿美元，成为加州历史上投入最高的提案游说活动。相比之下，反对派的投入仅为其1/10，导致加州进步派人士的情绪很低落。

当天上午活动（“超越零工经济”线上活动）的特邀演讲者，是一位名叫温厄姆·罗文（Wingham Rowan）的英国政策企业家。他坚持认为，真正的战斗在其他地方（不只是挫败“22号提案”）。60岁的罗文留着一头黑发，瘦削的脸，戴着一副眼镜，在电视主持人的职业生涯中磨练出了一种年轻的情感和敏锐的机智。

“零工市场”应由政府运营

他称“22号提案”是“茶壶里的风暴”，“一场杂耍”，并告诉观众，不要认为它是“为岌岌可危的工人权利而斗争的最终结局”。在演讲中，他概述了零工面临的八大挑战：分类错误、缺乏福利、没有晋升、员工管理费用高、雇主误导承诺、市场突然关闭、减薪，以及作为老板有一个算法。他说，打败“22号提案”只解决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的一部分，也许还有第四个问题。随后，他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他认为可以解决上述全部去八个问题。

罗文的想法是，为零工工作创造市场，由非营利性组织和政府作为“公共事业”来运营。在罗文畅想的这套系统中，求职者不是通过Uber这样的私营公司来找工作，而是使用受政府监督和监管的网站或应用程序来找工作，以促进公共利益。许多类型的工作都可以通过这样的公共平台来提供，而不仅仅是司机这个岗位。

这些平台可以在开源软件上运行，比如罗文的非营利组织“Modern Markets For All”建立的系统。当然，私营公司可以按照目前国家彩票的特许模式，竞标运营这些平台。这样的方式，不会利用监管来阻碍零工企业，而是与他们竞争，将许多零工工作选择结合到一个更广泛的劳动力市场中，旨在让工人和公众受益。

罗文在摆满书籍的伦敦办公室里向Zoom（通过Zoom参加线上活动）的参与者问道：“在21世纪，一个真正健康的小时工市场会是什么样子？”。他列举了这样一个市场的最优特征：将经济活动从非正规经济中拉出来的能力；最低的交易费；响应能力，不仅对劳动法，而且对工人的最终目标（可能包括教育和培训）。他还说：“我刚才描述的一切，并不意味着硅谷有一个炙手可热的投资机会。这是一家公共事业公司。”

罗文列举了一个在政府运行的零工软件上进行交易的例子。假设你是奥克兰市政府，你在寻找擦窗工。他说：“如果你想知道周二早上有多少人在奥克兰市政厅附近3英里（约合10公里）的范围内预订了擦窗户，它就会告诉你。如果你想把他们的收入，与在城镇东区兼职的课堂助教进行比较，它也会告诉你。”

你可以获得大量可操作的数据，这些数据可以用来策划干预行动，找到需要帮助的奋斗者。市民可以使用相同的软件来预订托儿、庭院工作、家教或自行车维修，以及购买或租赁家用电器、车辆和居住空间。与Uber一样，买家和卖家将积累可靠性记录。但与Uber不同的是，医疗保险缴费和退休福利等功能可以内置其中。这个零工市场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促进当地的经济交流。

在谈到他设想的劳动力市场时，罗文将其称为“公共官方电子市场”（Public Official E-Markets）。他说，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有许多相互竞争的私营公司，他们提供零星的饮用水，经常还被污染。在同一时期，数以千计的美国公司建造和运营收费公路，质量参差不齐。后来，埃德温·查德威克（Edwin Chadwick）和威廉·菲尔普斯·埃诺（William Phelp Eno）等公共基础设施的先驱，把那些有缺陷的私人系统变成了公共事业。

这样做大大减少了竞争，但也开辟了新的可能性。政府能够淹没山谷来建造巨大的水库，并购买足够的私人土地来建造理想的道路。在罗文看来，我们目前的劳动力市场类似于1840年左右伦敦的供水系统：今天的零工市场，就像是一项有前途的技术的演示。如果它们是公有的，并扩大规模，体面、灵活的工作就可以像自来水一样畅通无阻。

十多年来，罗文一直在努力让这样的市场运转起来。在Zoom上，他分享了一张直线下降的图表的图片：它显示了伦敦一个小型公共零工市场推出后，工人们列出了可工作的小时数。他说：“第一周，在几乎没有宣传的情况下，他们有1.8万个小时的可工作时间。但他们从雇主那里得到了70个小时的需求，因为没人想过要接触需求方。”他认为，教训很清楚：“人们迫切需要一种更好的模式来从事这类工作，他们会成群结队地报名参加。罗文现在正试图说服政府和雇主加入到为人们创造零工工作平台的行列，并取得了越来越大的成功。

目前，洛杉矶市正在考虑一项动议，该动议将启动创建在线公共劳动力市场的进程。去年11月，洛杉矶县选民通过了“措施J”（Measure J），这项法律将禁止数亿美元的资金用于监禁和执法，而是将资金用于社会服务。罗文称：“措施J”主要关于心理健康支持、进入就业市场的入门级阶梯、创造就业机会等。”

他认为，零工市场将是真正创造就业的最佳方式。他说：“假设我是一个住在东洛杉矶的年轻人，如果有基金可以给我工作，并为我提供某种支持，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所有这些都是如何安排的？”他想象了一个假想的求职者，他之前在零售业和酒店业工作过，这样的人可以按小时聘用到政府运营的“导师-学员”项目中，同时在同一个平台上找到其他工作。该系统可以一次提供一小时的工作，而不是试图创造长久的新就业机会。

私人零工市场盛行

近年来，私人零工市场已经成为现代美国人生活的一个重要特征。2017年，美国劳工统计局报告称，34%的美国工人从事零工工作。该局预计，2020年这一数字将达到43%，而新冠肺炎疫情似乎加速了这一趋势。零工工作很有可能作为现有工作的补充，提供一点兼职收入。但是，对于越来越多的人来说，它现在是一条可观的收入来源。对一些人来说，它也是唯一的收入来源。

罗文将零工分为三类，有“自愿的非正规者”，他们选择为Lyft或类似公司开车等工作。还有一些“被迫的非正规者”，他们想要全职工作，但找不到，因此出于需要转而从事零工工作。最后，还有“核心非正规者”，他们因为医疗或家庭环境而不能全职工作，只能依靠零工工作的灵活性。罗文说：“也许我的背部疼痛反反复复，所以我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工作，只有醒来的时候才会知道。也许我的父母都患有阿尔茨海默氏症，我明天可以上班吗？我得在午餐时间才能决定。”

对于后两类人来说，零工工作是他们唯一的出路。2019年，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报告显示，58%的全职零工表示，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他们很难拿出400美元。然而，对一些人来说，零工工作的灵活性和自发性是一种恩惠。在改革或反思这套系统时，面临的挑战是保留好的方面，同时将坏的方面减少到最低限度。

当前，零工平台的商业模式，在某些方面限制了它们对工人的效用。大多数平台专注于单一、狭隘的业务，比如外卖；在财力雄厚的投资者的支持下，它们将价格保持在不可持续的低位，以便迅速获得市场主导地位。与此同时，许多人保留了每笔票价高达30%的佣金。

罗文称，一家公有的零工平台可以在每笔交易中保留更小的份额，可能只有2%，留下更多资金用于提供体面的工资和福利。公共零工市场可以提供不同种类的工作，一些工作报酬更高。也许今天为Uber开车的人，曾经被聘为教室助理、厨师或家庭健康助理；一个公有的零工市场也可以提供这类工作，让员工可以有各种工作，加起来相当于一份全职工作，而且有福利。

公共零工平台改变工作和招聘方式

罗文认为，通过在一个单一、透明的数字市场中聚集广泛的工作岗位，公共零工平台可以改变我们的工作和招聘方式。父母们可能会使用一个平台来识别住在离家两英里半径内的保姆，这就为最近获得急救认证的可靠性评级较高的人提供了机会。与此同时，保姆可以使用价格数据来衡量，如果她们获得认证可能会多赚多少钱；她们还可以看到，如果改行过渡到教学或青少年体育教练，或者只是在需求更高的地区提供保姆，她们可能会赚多少钱。该市场不会像跑步机一样，把绝望的工人锁定在低质量的工作岗位上，而是可以帮助他们识别需求领域并提高技能。

罗文描绘了一个理想的场景，将其称为“大愿景”。如果公共电子市场真的起飞了，它们将充斥着持续不断的微观经济活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商品和服务的交易，而不会有私营公司从中获利。理发将与平面设计和汽车维修一起买卖；邻居们会出租自行车、电钻、汽车和备用房间，提高他们在每次交易中的可靠性得分，减少购买昂贵的、碳成本高昂的家电的需要，并保持资金在当地经济中的流通。

罗文说，这样的市场不是绕过地方政府和社区，而是可以加强他们的力量。低于一定收入门槛的单亲父母可以获得代金券，从服务上的其他人那里购买托儿服务；投资者可以利用这些平台补贴员工的培训，以换取他们未来收入的上限百分比。罗文认为，通过实现这些富有想象力的交易，这样的系统可以让许多工人摆脱“经济早熟”。如果他是对的，那么在Uber和Lyft等公司运营的零工市场中，潜藏着一个未被发现的社会和经济潜力世界，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建造公共基础设施来解锁它。

当然，罗文敏也意识到，这一切听起来有多么牵强。他经常会遇到各种反应，从礼貌上的困惑到露骨的敌意。他有时引用马可·波罗（ Marco Polo）临终时的一句名言：“我看到的一半都没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别人不会相信我。”

哈佛商学院教授丽贝卡·亨德森（Rebecca Henderson）是2020年出版的《在火热的世界中重塑资本主义》（Reimaging Capitism In A World On Fire）一书的作者，她分享了罗文对零工经济的许多担忧。但是，与许多观察家一样，亨德森认为，监管才是“变革”符合逻辑的机制。她说：“管理复杂的技术平台，显然不是我们期望的政府具备的技能。我们通常不会将公共事业与流畅的用户界面联系在一起。”

实验结果喜忧参半

创造公共零工市场的尝试，在某些方面取得了成功，在其他一些方面也遇到了问题。2010年11月，连锁超市乐购（Tesco），英国最大的私营雇主，利用罗文和他的团队开发的软件，推出了一项弹性工作时间计划。员工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多余的工作时间卖给不同的乐购商店，根据自己的时间表和通勤时间，获得额外的工作。

在开通后的第一周，就有15000名员工签约加班。罗文敦促该公司在乐购之外开放市场，这样那些拥有可转让技能的工人，也可以从其他雇主那里获得工作时间。最初，乐购似乎有可能迈出这一步。但最终，还是犹豫不决。罗文说：“很明显，他们不感兴趣。他们想要一个封闭的市场，只是为了让乐购员工把他们的空闲时间卖给乐购。”在垄断市场中，只有一个买家，因此不存在工资上涨的压力。该计划于2012年初宣告结束。

2013年，受罗文的启发，英国政府计划将名为“Sliver of Time”的公共零工市场纳入其“普惠信贷”（Universal Credit）计划，这是一项福利改革计划，旨在简化和精简英国拜占庭式的社会服务体系。该市场将允许受益人在不失去住房和社会服务福利的情况下，获得几个小时的工作。

英国就业和退休保障部（DWP）中的一些人反对这一想法，理由是这似乎不太可能让人们在领取福利的同时又赚钱；最终，超支、员工流动和争议，困扰着普惠信贷”的推出。政府不得不缩小使命，专注于创造正规的全职就业机会，而不是引入非正规劳动力市场。

一般来说，当政府考虑促进就业时，他们把重点放在全职工作上，而不是改善零工工作的性质和好处。当然也有例外：通过一家名为“GoodPeople”的社会企业，罗文董事会成员理查德·泰里（Richard Tyrie）计划在今年晚些时候与英国埃塞克斯郡（Essex County）政府合作，推出一个面向非正规劳动力的公开市场。

年轻人正放弃全职工作模式

罗文怀疑，许多年轻人正在放弃传统的全职工作的想法。他在“超越零工经济”会议上对Zoom观众说：“20多岁的年轻人谈论拥有一份工作，就像拥有一台传真机一样（已经过时）。”“东湾经济发展联盟”执行董事斯蒂芬·拜特（Stephen Baiter）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但是，零工工作的政治问题令人担忧。在加利福尼亚州，围绕“22号提案”的争论，使这个话题变得特别具有煽动性。一些公众人物担心，以任何形式支持零工将被视为向Uber和Lyft等掠夺性公司投降；许多工会及其支持者坚决明确反对任何与零工相关的提议，担心即使是善意的干预，也只会进一步侵蚀体面的全职工作市场。罗文也设想了一些加入工会的零工工作系统，并制定了未登记工人如何在网上安全出售其服务的方案。尽管如此，可能很难说服进步人士相信，零工工作可以成为公正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加州的长滩市（Long Beach）最近正在尝试建立一个“罗文式”的公共零工市场。当地的公共劳动力机构Pacific Gateway使用罗文团队开发的软件，运营着一个名为“Work Long Beach”的托儿平台。但这与罗文的“大愿景”相去甚远：该网站允许符合低收入标准或有急救员的家庭，每周从零工那里预订最多40小时的免费托儿服务；所有在市场上出售劳动力的人，都是一家名为“Skill s4Care”的非营利组织的员工，该系统目前为大约200个家庭提供服务。

在疫情爆发之前，Pacific Gateway的执行董事尼克·舒尔茨（Nick Schultz）正计划组织一个更雄心勃勃的非正规劳动力市场，其中将包括医疗保健、运输、物流、零售和酒店业的灵活工作。他希望随着国家的重新开放，重新开始这项工作。最近，加州就业、经济发展和经济议会委员会向该州州长加文·纽瑟姆（Gavin Newsom）提交了“Work Long Beach”，建议扩大该计划的规模。

2009年Uber推出时，罗文阐述零工市场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的扩张性理论，已经有10多年时间了。在某些方面，他认为，今天的平台只是一个具有巨大潜力模式的有限实例。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CompuServe和American Online是消费互联网行业的主导者；今天，我们知道它们只是暂时的庞然大物，很快就会被互联网的浪潮冲走。

罗文认为，回顾Uber和Lyft，我们可能会带着类似的困惑感到好笑。我们会嘲笑早年的零工工作，当时的零工工作非常不稳定，而且只局限于几个工作，开车，送外卖。

罗文最近表示：“‘零工’这个词已经成为，劳动力市场一种特别令人不快的，剥削性模式的代名词，但它不一定非得是这样的。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条件不规律地工作，建立就业组合，并在阶梯上向上发展。但只有公共机构才能让这种模式奏效，因为它们有独特的需求、杠杆和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