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围墙“潜规则”将成往事

近10年间，互联网世界里一直存在“看不见”的围墙。抖音无法直接分享到微信，百度无法搜索淘宝的商品，头条号无法挂上微信二维码……在PC时代可以无缝跳转的链接，移动互联网时代，被围墙拦住了。

拆墙的传闻从年初传到现在。9月13日，工信部工业和信息化部新闻发言人、信息通信管理局局长赵志国表态说，对于网址的屏蔽链接，是工信部重点整治的问题之一。

这一次，围墙真的要拆掉了。

“拆墙”关系最密切的，是互联网公司市值最高的腾讯，市值第二高的阿里巴巴，以及尚未上市但已经当之无愧成为巨头的字节跳动。这三家公司也已经公开对互联互通做出了公开回应。

有字节跳动的人士对此“心潮澎湃”，这是字节跳动奋战了3年之久的结果。有腾讯人士对此表示谨慎，“开放是一定要开放的，但要建立在安全底线上”。

代理过某用户因微信封禁抖音而起诉腾讯的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游云庭观察到，自工信部召开互联互通指导会议之后，大公司之间暗中角逐发力，外部发声平台上，三家公司各有“代言人”，态度不一，激战正酣。

欢呼与谨慎

对于拆墙，字节跳动是呼声最大的公司。早在2018年，字节跳动就站出来指责腾讯封杀抖音，并为此在今年起诉腾讯，制作了一本字节跳动产品被腾讯封杀的小册子，称每天有超过4900万人次主动分享抖音至微信/QQ时受阻。

9月13日，工信部表示，正指导相关互联网企业，对网址的屏蔽链接开展自查整改。腾讯当天做出回应称，“在以安全为底线的前提下，分阶段分步骤地实施。”。

一位字节跳动内部人士向记者表示，“不能分步骤分阶段，要不然这件事会被拖很久，又会不了了之”。字节跳动当天也发出官方回应，呼吁所有互联网平台行动起来，不找借口，明确时间表。

阿里也是呼吁拆墙的一方。8月初的阿里财报电话会上，阿里巴巴董事长张勇就提到，“互联网就应该互联，开放是数字生态共建的基础。”

一位腾讯的人士在支持互联互通的基础上，向记者表达了顾虑。“大量外部链接进入后，微信需要重建新的安全秩序，这需要时间。”

字节、阿里、腾讯对于拆墙的态度各不相同，并不令人意外。博弈背后，大公司们也有自己的商业考量。目前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字节跳动将成拆墙的最大赢家。即使一位坚定看好腾讯的证券机构分析师，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局，字节跳动赢了腾讯。

“互联互通中，腾讯、阿里两家各有得失，但字节没什么可失去的，微信对它解除屏蔽，就是利好。”一位关注TMT的券商分析师告诉记者。

围墙与潜规则

互联网世界的围墙存在10年以上，摸不着，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它不是一座肉眼可见的长城，却在各个App中进行阻隔，成为巨头间共同遵守的“潜规则”。

9月15日，记者在各大App中体验这堵墙。

被字节跳动控诉3年之久的微信里，能明显感受到墙的隔绝。在朋友圈分享App，爱奇艺、芒果TV、优酷、B站、今日头条、微博可以直接分享到朋友圈，快手分享到朋友圈会显示一个小程序图片，扫描小程序后可以观看视频。抖音、西瓜视频、皮皮虾分享时需要先下载短视频，再在朋友圈上传。

微信与电商平台之间也有墙。若想把淘宝商品分享到朋友圈，需要先保存图文素材，再复制淘口令，然后再从朋友圈中挨个上传图片，黏贴淘口令，才能完成分享。闲鱼分享商品也是一样的步骤。

“如果不提供分享功能，就应该一视同仁，不应该分成三六九等，有人可以用，有人不可以用，人为制造不兼容”，这是游云庭代理某用户因抖音被封禁起诉腾讯的原因。他觉得，应该给用户权利，让用户自己选择是否屏蔽外链，而不是由腾讯来制造这堵墙。

墙不仅仅存在微信之中。在百度上，想搜到淘宝的商品，或是微信的公众号、抖音的短视频，都搜不到。“如果早期百度有互联互通的待遇，可以会给淘宝造成不小的麻烦。”律师林华说，互联互通非常有利于强势一方冲垮其他产品的防御堤坝。

即使在最呼吁互联互通的字节跳动平台上，也同样存在围墙。有抖音博主此前告诉记者，抖音不允许在首页挂上微信号、微博号，今年2月，抖音解封，可以挂上其他平台信息。5月份，有人指出，又不能挂了，还有人提到，2月挂上的小号被限流甚至封号了。

互联网公司之间互相建墙始于2008年，当年淘宝屏蔽百度蜘蛛的抓取，此后百度无法搜索到淘宝的商品。2013年淘宝屏蔽了来自微信端的访问，同期微信屏蔽了阿里的即时通信软件来往。再之后，巨头之间互相屏蔽成为寻常。

骆轶航告诉记者，巨头建墙，一开始是因为刚进入移动时代，巨头们没有安全感，选择在代际交换过程中偷偷做些小动作。但没想到的是，这些本不应该存在的墙，反而成为近10年互联网流行的潜规则。

“墙的存在，保护的是最头部公司的利益。”骆轶航说，“现在很难再出现日活百万的App，这个局面形成，和信息封闭有很大关系，如果强势流量平台永远封锁，不让出现其他公司的链接，其他公司怎样才能获得发展？”

当互联网不再互联互通后，巨头们开始发力投资，让被投公司进入自己的围墙，成为自己的武器和弹药，也进一步导致了资本无序扩张。

破墙与解放

看到工信部要求互联互通的消息后，被称为“微商教父”的龚文祥在微博上说，这是今年业界最大的变革，各种营销限制取消，对于微商、私域电商和淘宝电商人，消息利好。“以后可以拼命在微信生态圈和抖音平台营销自己的淘宝店了，要抓住这个流量互通机会。”

一个新电商渠道的公号“群响”在21个会员群里发起互动，询问当微信、抖音、淘宝互通后，小公司会有什么机会。答案五花八门，但普遍的认知是，会有机会，“抖音导流量，微信做转化，全面放开会利好全部行业”。

当互联互通，规则改变后，骆轶航认为，影响最大的不是阿里、腾讯、字节跳动等大公司，而更应该关注中小公司。

“至少让流量再次流动起来了。”他觉得，此前盛行的“互联网下半场”观点，其实是大公司让中小公司接受自己制定的规则，接受现实。“大公司垄断已经成为事实，需要打破，让更多更好的中小企业发展起来，这样才能出现更有活力的互联网经济。”

一个可以想象的话题是，假设当年互联网巨头们没有建立围墙，现在会是怎样？或许，淘宝的千人千面依旧会做起来，拼多多也会发展起来，还会有更多独立电商网站在百度得到更好搜索曝光。可能也会有更多社交和内容平台，或是想象都想不出来的新公司出现，“互联网活力的丧失并不是来自监管，而是来自巨头号称的自由竞争。”骆轶航认为，现在互联互通，就是一场解放。

根据工信部公布的内容，正在务实推动即时通信屏蔽网址链接等不同类型的问题，分步骤、分阶段得到解决。这意味着，即时通信软件是当下整治的重点，拥有微信和QQ的腾讯目前成为“围攻”的对象。下一步，互联网平台之间互联互通的现象会不会势如破竹发展，游云庭告诉记者，也还得慢慢看，“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你要一下把这些墙都拆掉，也很难。”

骆轶航也认为，“拆墙”会有阵痛，但路径是清晰的。后续，可能有庞大信息流动带来的信息安全和内容安全问题需要处理和应对，这将更考验巨头们的能力和监管的力度。不过他认为，拆墙之后的环境下，才能体现巨头真正的竞争力，“而不是躲在围墙之下，依靠阻隔别人，有违公平才形成的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