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在世事无常间寻觅安心

疫情的变化无常导致业务决策七零八落；各地的封闭管理也让我的出差计划泡汤，怕出去了就回不了北京。最让人悲伤的是MU5735航班坠机。看到消息我脑子嗡的一下，后面几天连续陷入了情绪的低谷。俄乌战争还在继续，双方的战士不断死伤，炮火之下的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在网上读到一句话：“War is a place where young people who don't know each other and don't hate each other kill each other， by the decision of old people who know each other and hate each other but don't kill each other and shake hands at the end of the war.” 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说出了战争的真相。

这两周新东方的工作，基本就是会议连着会议，解决老问题、迎接新挑战。常常有朋友问我现在是不是业务已经恢复正常，兴旺起来了。我的比喻就是：即使你曾经爬到过山顶，但如果你回到山脚，再次爬上山顶，所用的力气和时间，一定不会比第一次少多少。况且你这次爬的，可能是一座不同的山，甚至没法预料你路上遇到的风险。好在这一次，你内心已经有了会当凌绝顶的无限风光，内心依然充满希望，所以不会轻易放弃。中间曾经有两天，新东方的股价掉到了一美元以下，有朋友问我心情如何？我说我一个多月没有看新东方的股价了，后面几个月我也不会看。股价的高低，不是我做新东方的动力。我做新东方，只是源于我对新东方的热爱！

出去散步，空气寒冷，有一轮冷月挂在天上。我以为第二天会是个晴天。结果早晨醒来，拉开窗帘一看，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盛开，好一个美丽的白色世界。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拿着手机在户外各种拍摄，其实没有一张是拿得出台面的。看网上群里各种雪景照片，雪压杏花、迎春花等，美奂美伦。雪花纷纷扬扬几乎飘了一整天，到晚上积雪已经有十公分厚。我穿上靴子，特意在半夜的积雪中走了半个小时，就是为了听脚步踏过积雪的声音。前面的路径没有任何足迹走过，天地之间，干净到令人想哭。

第二天再次醒来，真的是个大晴天了。太阳出来照着银色的世界，又是一番人间仙景。春天的雪没法久留，到中午时光，树枝上的雪和太阳下的雪，已经消融殆尽。阴湿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残雪用了几天时光才化掉。一场雪，或多或少拖住了春天的脚步。下雪前，小区里的白玉兰花已经含苞开放。如果气温正常，玉兰花会迅速开放，然后凋谢，最后满地花瓣。但雪后连续几天空气阴冷，白玉兰在风中瑟瑟，像紧抱着双臂的美人，羞涩中亭亭玉立。因此，今年白玉兰花的花期特别长，已经过去了十五天，才刚刚在枝头盛开，映衬着深蓝的天空，洋溢出醉人的姿态。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记得是3月17日，我和雅昌艺术中心的创始人万捷约好了去他的艺术中心参观交流。万捷已经是我十几年的朋友，我也知道他创立的雅昌，在艺术界和印刷界特别知名。雅昌从印刷起家，现在把自己做成了艺术的殿堂。

百度上这样介绍雅昌：“雅昌文化集团创建于1993年（和新东方同一年成立，都得益于邓小平老人家92年的讲话），是一家立足于艺术领域的综合性文化产业集团，以通过“为人民艺术服务”达成“艺术为人民服务”，传承、提升、传播和实现艺术价值为使命，面向艺术专业全领域，传承优秀艺术文化，提升艺术价值; 在艺术大众市场，传播艺术文化价值，让艺术之美走进生活。”

今天的雅昌，是艺术印刷的世界明珠，全世界的艺术家（摄影家和画家）和艺术研究机构，不少作品都在雅昌印刷。万捷从零做起，专注于顶级的艺术印刷，把雅昌弄成世界最顶级的艺术印刷和展示中心，在北京、深圳、上海都有博物馆一样的基地。我和万捷都是民盟成员，相知相惜。他在艺术中心等待我，带我参观印刷的作品和印刷的流程，以及陈列的各种艺术成品。他脸上和声音中展示出来的自豪和满足，足以证明他对这一事业的无限热爱。有热爱的生命，一定是美丽的生命。艺术，是人类生生不息的美好基因。雅昌的事业，就是在为世界传递美、创造美，并让美好的事物经受时光的洗礼而不褪色（雅昌的印刷技术，能够使图片百年不变色）。

26号那天的周六，在连续几天的阴天后突然阳光灿烂。我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进行户外活动了，看到窗外的蓝天，突然有了去爬香山的冲动。早上9点我开车出发，上了五环。本来到香山只要半小时的路程，但一路堵车，导航显示要一个小时。天气晴好，疫情锁关，踏青季节，大家只能在北京区域内转，不约而同都来到了香山，于是汽车堵成了一望无际的长龙。我最终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好不容易下了五环，把车停在离公园至少还有三公里的一处临时停车场。走到山脚已经几千步，然后从北门进，过眼镜湖，绕琉璃塔，沿别垣墙一路上行，在隔云钟亭小憩，然后一直爬到香炉峰。沿路登山之人络绎不绝，山顶上热闹如集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四顾景色辽阔，东望玉泉山、颐和园、北京城尽收眼底；西望西山，重峦叠嶂，迤逦如龙。我爬出一身大汗，劲风一吹，顿生寒意，但内心舒畅无比。休息片刻，坐缆车下山，不是偷懒，是为了在缆车上可以居高临下，饱览香山景致。

去香山前，我在网上买了门票。到公园后，在门禁上扫身份证，显示屏上赫然跳出一行字：“老年人免费进入”。这行字，吓了我一跳，内心瞬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尽管之前我已清晰地知道自己进入了六十岁，但这种刚性的提醒，把我瞬间归入享受福利的老年人，内心依然不愿接受。我宁可自己出钱买票，也不愿意每次进入公园都被提醒：你是老人了！岁月无情，六十年岁月倏忽而过，人生真是匆匆太匆匆了。

和MU5735航班上的乘客相比，我平安活到今天真的算是很幸运的了。天地有常而人生无常。我身边有一些同龄，甚至比我年轻的朋友，突然间就和世界告别了。有的人连最后的遗愿都没有留下，也有的在和疾病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后含泪而去。

3月21日，当MU5735失事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召开新东方的办公会。很快失事的视频就传遍了屏幕。预料到飞机失事凶多吉少，大家开会的心情都没有了。一飞机132人，登机时没人会预料到，这趟旅程是他们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们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和世界告别。飞机钻到地面20米以下，摔成了几万个碎片。人，几乎不见了踪影，来于土归于尘，官方宣布全部遇难。这个时候，真希望人的灵魂是不灭的。这样，那些逝去的人们，即使肉体已尽，灵魂尚可在天堂安居。

如果没有疫情的影响，我每年要坐一百多次飞机。尽管我知道飞机已经是交通工具中最安全的，但每次上飞机前，我都会祈祷航班一路平安。在国外坐飞机，很多次安全降落后，乘客会自动鼓掌。我现在明白，这样的掌声，既是给机组成员的，也是给自己的。

过去的两周，读书依然是我的常规。看完《人世间》电视剧后，我用了四天时间，把三大本的小说《人世间》全部读完了。小说的故事情节和电视剧有所不同。小说的情节可以铺陈得更加从容。梁晓声的文字，擅长于通过时间轴和历史的变迁，对人物的个性和命运进行描写，把故事和说理结合起来。电视剧为了吸引观众，则需要更加紧凑的故事情节和更加鲜明的人物个性，故事需要在更强烈的冲突氛围中展开。刚读完书，就收到了梁晓声给我寄来的签名的《人世间》，心里顿生喜悦。

除了《人世间》，我还阅读了杨本芬的《秋园》和《我本芬芳》。两会期间，我读过她的《浮木》。杨本芬从六十多岁开始写作，现在已经八十岁左右。她对生活和生命的回忆，对她母亲一生以及自己婚姻生活的陈述，是那一代中国基层老百姓生活的缩影。我读《秋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外婆和母亲的影子。杨本芬并没有受过太正规的教育，但她对阅读和写作的热爱，使她能够把自己和家人本来会湮灭在岁月中的生命故事，变成一个时代的记忆，并成为历史真实的写照。

因为24号晚上要做专场的儿童书籍直播销售，我又用两天时间，翻阅了不少儿童作品。晚上直播的时候，我推荐接近40种青少年可以阅读的书籍，其中有一些还算经典，我罗列一些在下面，供家长们参考。它们是：埃尔韦·茹昂的《外婆的记忆》；赵丽宏《树孩》；朱迪特·贝格的《在冬天感谢夏天》；曹文轩的《贼船》；腾讯青年发展委员会的《成为科学家 》；刘兴诗的《给孩子讲中国地理》和 《给孩子讲世界地理》；吴祥敏、吉安的《酷虫学校》；林汉达的《漫画林汉达》；格特鲁德·基尔的《威廉的星空》；张玮的《写给孩子的论语课》；罗益民的《给孩子讲莎士比亚 》；张炜的《我的原野盛宴》；新东方翻译的《小小博学家》；刘润的《给孩子的商业启蒙》等。如果有想要购买的家长，可以去我的抖音商品橱窗。

这几天，最开心的事情，是家乡的朋友给我寄来了新鲜的螺蛳、马兰头，还有刀鱼馄饨和鲥鱼。这些都是小时候舌尖上最美好的记忆。朋友很细心，专门先把螺蛳养干净了，把螺蛳剪好之后才寄来。结果我连续三天享受着螺蛳的鲜味，马兰头的香味和鲥鱼的美味。这是何等奢侈的人间快乐。古代的时候，交通不便，物流不通，思念家乡的美味，实在熬不住就只能辞官回家。比如晋朝的张翰，就是这样一个抵挡不住美食诱惑的主。“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并写下了《思吴江歌》：“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现在的我们，思念天下美食，随时都可以快递而至，实在是太幸福了。要是张翰生于当代，不知道要写多少诗歌来赞叹；或者也许和我们一样，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吃货，再也不去写诗了。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生命就在确定和不确定间前行。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当你接受了艰难，依然不放弃对于未来的追求；当你懂得了无常，依然不愿意变得心如死灰；当你理解寒冷的春雪后，蓬勃的春天会如期而至；当你领悟到一切繁华可能转瞬即逝，琐碎的日常中依然储存着快乐：也许，我们的生命就有了一定的潇洒。云舒云卷、花开花落间，我们就真的能够做到宠辱不惊，去留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