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人来说,教科书里的概念是学来应付考试的,考试过后,那些概念就扔掉了,美其名曰“还给老师了”…… 这样的习惯使得大多数人从来不认真仔细地审视自己正在使用的概念。其实,生活中的每个概念都需要审视、清理、升级、再重新审视、重新清理、再次升级的。
让我们从特一个别简单、特别基础的,我们一生都在用的概念作为例子:
朋友
什么是朋友呢?
我从我自己开始说起,所以,以下所提到的“我们”,其实都是我自己;如果你有共鸣,那就是“我们”。
最初的时候,我们虽然朦胧,但实际上有所定义的:
朋友就是那些与我们共度时光,让我们感觉温暖的人。
这里有个词,“感觉”。对,友情就是一种感觉,它让我们温暖。我想很多人都跟我是一样的吧?然后我们慢慢长大……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操作系统有一些基于历史、文化习惯的细微渐进升级。慢慢地,我们对朋友多了一个标准:
朋友就是那些与我们共度时光,让我们感觉温暖,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的人。
这里我使用了一个很中性的描述:“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你也知道,这其实很多的时候是不可能的。
在我们东北老家,这叫“够意思”。小朋友们之间开始慢慢学会另一个概念,叫“义气”,然后不由自主地把这个概念和“朋友”这个概念揉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擅长思考,不会意识到“够义气”、“够意思”这样的概念其实是一种毒药,因为它看起来是那么美好。
我现在说那是毒药,当时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说那是毒药呢?因为我们不由自主地在一个纯净的概念里加入了“公平交换”的机制 —— 可问题有在于,对于什么是公平,我们却根本就没有想过。人就是这样,即便不知道什么是公平,当不公平发生的时候,却是可以瞬间体会的。
于是,就开始有了背叛,开始有了欺骗,开始有了伤害,开始有了失望和愤世嫉俗。于是,我们就进入了一个相对混乱的时期。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人和人是特别不一样的。大多数人的生活空间是相当有限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出生、成长、结婚、生子、直至死亡,都在一个地方。即便是在一个大城市,也有这样的人,北大幼儿园、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本科、北大研究生、北大博士、北大工作……我真见过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我呢?我出生在黑龙江省海林县,八岁的时候跟随父母搬到延吉市,小学转学一次,初中转学一次,高中复读一次……然后离开老家,去长春读书,毕业后没有回老家,而是去了沈阳,再后来回老家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辗转广州而后定居在北京…… 于是,对我来说,“被动且长期”好像是不存在的。当我回头望过去的时候,虽然从小交下的老朋友其实不多,但几乎每一个都是我自己主动保持联系所以才一直有联系的。维系交往,是耗费时间精力的,两个人的交往过程中,一定至少有一个是主动的,而我就是那个主动的人,因为我觉得这些“成本”是必然存在,也是必须承担的。
所以,朋友的定义,在我这里开始发生了变化,在我这里,所谓的朋友是:
朋友就是那些与我们共度时光,让我们感觉温暖,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的人。而这里所说的付出,常常是我愿意花时间、花精力主动联络,主动维系友谊的那些人。
与此同时,因为自己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变化,朋友的定义也开始逐渐分化,“老朋友”成了一个特殊的分类,因为老朋友的稀缺性 —— 这实际上是时间的稀缺性造成的,你就那么一辈子,你就那么一个小时候,一路走过来,再也没有可能重新来过了…… 因为老朋友的稀缺性,自己开始为这个类别增加了一个原则:轻易不跟他们产生合作关系,生怕伤到这个稀缺的存在。不是不,而是轻易不,这其实是一种尊重。
成熟的特征就是独立,独立的意思是说,生活上、经济上越来越不依赖朋友的存在,朋友更多是精神上的需求。于是,我对在这个阶段能够交到的朋友开始有了新的定义。
朋友就是那些愿意与我交往,并且我也钦佩的人。
其实,那篇被断章取义的文章《放下你的无效社交》[^1]主旨说的就是这个。我们钦佩、我们仰慕的人其实很多,但前提是人家愿意跟我们交往。
因为我很了解一个现象,交往是耗费时间的。又由于我自己是个长期主动维护友谊的人,我很自然地知道有些时候,你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这是很不好的,不是吗?
一方面,在我的朋友眼里,我是个擅长社交的人,我懂得如何维系已有的关系,我懂得主动去与一些我所欣赏的人建立新的联系……但,说实话,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发现我特别不擅长处理层级关系,而我自己的经历使得我自己在这方面缺少历练 —— 我没上过班,一天班都没有上过,大学毕业就做销售,后来确实在新东方那个机构工作过,可是在那里,老师不是行政人员,是不需要坐班的,完全是放养模式,于是,一旦我处理层级关系,就肯定出差错,我做过各种被别人笑到肚子疼的很多很多“非常不得体”的事情。
所以,我一向在做事的时候都尽量去选择那种“只要我一个人就能干好”的事情,讲课啊,写书啊,做网站啊,都是这种,我自己就能做好,不会的我就去学,多难都必须自己学会,时间多不够用都要挤出来去学必要技能,许多年来我就是这样的。于是,在那个阶段里,我与我的绝大多数朋友,我们之间的联系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联系。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到 35 岁左右。随后的几年里,我逐渐意识到我有能力去帮一些人了 —— 其实,在那之前,更多的时候我是自顾不暇的。后来,我逐渐干脆成了一些人进步的动力 —— 我想,《把时间当作朋友》陪着很多人度过了“上一辈子”罢。
于是,我对朋友的定义再一次更新:
朋友就是那些我愿意花时间与精力,与之共同做成至少一件事儿的人。
我与我的好多朋友都是这样的。2012 年的最后一个季度里,我认识了李路,我觉得他是个很牛的人,于是只要有机会我就跟他说,前后说了五六个可能性,最终他说,嗯?这个不错,这个我愿意跟你干。然后,我又叫来了我在 twitter 上认识了两三年的另外一个朋友沙昕哲,于是我们折腾出来一个公司,叫 knewone。在同一个时期,在一次 ruby 交流会上,我认识了冯晓东,一个八九年出生的小朋友(对我来说是小朋友),我觉得他很厉害。所以我就跟他讨论很多事情,差不多每一两个月就跑去找他吃个饭,闲扯胡扯,期间也交流很多做软件产品的看法,有些时候我的一些看法会被他批得相当于是狗血喷头……到了 2014 年春天的时候,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搞出一个东西,你来看看呗”…… 我就去了,一看,喜欢坏了,当场就要求一块儿玩;然后他把团队拉出来,我请大伙吃了一顿饭。那顿饭相当于全体团队成员面试我,我回答了很多问题,最终面试通过,于是我们正式合作了……另外一个好朋友叫龚鸣。现在是国内知名的区块链技术专家。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于是我就一直在找机会、创造机会,看看能不能一起做个什么事;前后也是提过很多方案,可都不太合适,于是就放在那里。时不时我就会联络他,跟他聊新的想法……这样过了两年多,有一天,我又跟他说了个我的想法,这一次他一听就说,嗯?这个可以搞,而且必须搞……于是,我们俩就搞了一家公司,叫彼此保险……
所以,回头看看我对朋友、友情的定义,其实背后是一个很简单很清晰的过程:
- 依附
- 独立
- 共生
这个过程中,有一个朋友给了巨大的提醒。这个人叫霍炬,在网上也很有名^2。他是个万人迷,真的万人迷。个头不高,长得也不怎么帅,但女生就是很迷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那种能帮助对方成长的人。这说起来简单,其实这并不容易做到。这事儿到底有多难呢?我就这么问你吧,你这辈子见过几个公开感激前男友的女人?霍炬就是别人家的前男友……
认识霍炬之后,我对友情的定义多了另外一个层面,我开始觉得每个人的友谊,质量是不一样的。对朋友来说,真正有用的,不是那种肤浅含混的“够意思”,“讲义气”,而是帮助对方成长,这才是最有价值的。
友谊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来自于各自的成长或者共同成长。
所以,我想有一类人跟我是一样的,我们有属于我们的特殊的交友方式。比如说,对我来说,写博客、写公共帐号,其实都是一种交友方式。因为互联网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思维沟通跨越了地理空间的限制,我们在身边找到同类的可能性本来很低,现在却被互联网放大了,放大到必然可以找到同类的地步。有些时候,我们的想法在身边的人看来是疯狂,但互联网会把你的思考带到你完全想象不到的角落里去,在你都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也许有一些人能够理解你,能够认同你,能够与你共同成长,这是很神奇的事情。
这就是我自己主动持续升级操作系统的一个具体实例。我们很关心自己所使用的概念是否足够清晰、准确、必要、有效,我们乐于花时间精力去打磨这些重要的概念,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琢磨出与这些重要概念相关的方法论 —— 比如,朋友的定义清晰了,选择朋友就有原则了罢?
还是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关于朋友,我有几个方法论的总结。
老朋友很难得,一路走下来,你认识过的绝大多数人会散落在你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只有少数几个,基于种种神奇的原因能够一直保持联络。既然如此,就不应该丢掉。
大概十年前,刚认识霍炬的时候,发现他有个跟我差不多的习惯 —— 每隔一段时间,就腾出一下午时间来认真整理一遍通讯录 —— 我们俩几乎瞬间交情更深了,因为大家相互觉得是一类人。我的这个习惯使得我是那个更经常主动联络的人。维系任何一个关系,都需要有一个主动的人存在,否则,总会渐渐淡忘。这当然也是很多朋友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能跟我保持联系的重要原因。
花时间,就是耗费生命。时间就是这样,无论你干什么,它都会流逝,并不会因为你虚度就给你机会重新来过。所以,我很重视自己的时间,所以愿意在老朋友身上花时间的意思是说,我很重视他们。就是这样。
许多年前,我还在闯荡江湖的时候,在北方一个城市,遇到一位长者,我们成了忘年交,常常一块儿喝酒扯淡。有次喝酒,没多,他跟我闲聊,说,
什么叫“闯荡江湖”啊?就是离家走南闯北谋生活呗。那你就是闯江湖的人。走南闯北,要会识人。两种人不能交,第一种,太黑的,第二种,对老婆不好的。
你一路会遇到很多官府的人,那种太黑的,早晚会栽。别跟他们对着干,你要绕着走,没空得罪他们,也没必要跟他们有任何交道。他们太黑,巴结他们也没用 —— 他们太黑,巴结他们,你就变了;还有啊,他们早晚会得罪更黑的人而被干掉,所以,就算你巴结上了,也还是没用的……
你到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新认识个人,你咋知道他是什么样啊?告诉你个简单的方法,请他们全家吃饭,多请几次,多观察。要是这个人对老婆很好,那你就好好交,如果他对老婆不好,那你就闪。为啥啊?你想,老婆是他这一生非血缘关系最亲的人,他对自己老婆都不好,怎么可能对你好呢?那不是扯淡吗?说啥都是没用的,得看他干啥……
即便是二十来年之后想起这番话,也觉得说这是“没人告诉你你就可能永远想不到的思想”。从此之后,我真的是这么做的。结交的朋友,都是家庭稳定的。有些人尽管优秀,却不懂得如何照顾、维系家庭,我一般都有意避之。上面那位老哥的一番酒后真言,让我在后面的许多年里节省了不知道多少时间。这些年每年我都会抽时间去看看这位老哥,要是去不了,就一定要通上几个电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自己的进步,我在选择朋友方面越来越挑剔,理由也很简单明了: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必须认真选择值得花时间的人,否则不划算。于是,我有了几个简单的标准,作为我甄别朋友的方法论:
- 一技之长
- 追求进步
- 真诚热情
这种看似简单的标准,作用却是神奇的。没有多久,你就好像“凭空”多了一只眼睛一样,在一大群人中,你甚至可以瞬间直接锚定那个可能是符合标准的人。再后来,我又多了一个标准:
所谓的大牛,就是那些有能力构建自己的世界的人。
这些人的特点是,由于他们已经强大到一定的程度,于是自然而然地更多关注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外部的世界。于是,当你坐在他的对面,你总会感觉他的目光常常穿透你…… 这不是错觉,这大抵上是因为他的目光焦点并不在你的身上,而是更远的地方 —— 你和你的周遭,对他来说是外界……
这种感受比较难以描述,但我有我自己的概念去定义,这种人是那种“内视”的人:他们看的不是外界,他们看到的是自己心里构造的那个世界,与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不同的是,他们很在意自己的构造是不是合理。遇到这种“内视”的人,我就知道,他已经是大牛了,别人看不看得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关于甄别朋友的方法论,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必须提及:
用嘴道歉的人不值得交往,用行动道歉的人遇到一个就要珍惜一个。
有的时候,这种方法论会延展到另外一个操作系统里,正如我们常常说的那样:道理都是互通的…… 大家可以再去看看我之前发过的《写给女生的五个择偶建议》,里面我提到这样一个标准:
人总是会犯错的——本质上来看,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运气不好,因为故意犯错的人是坏人,不在考虑范围内。
犯了错之后,绝大多数人只用嘴道歉。表现更为恶劣的是掩盖、撒谎、或想办法证明对方也不是个好人……这些人其实已经差不多是坏人了,再下一步就是用嘴道歉之后得不到原谅就说你小心眼啊、没风度啊、不够意思啊什么的,这样的人比坏人还坏。
只有少数人在发现自己不小心犯了错之后,马上用嘴道歉,随后开始用行动道歉,弥补,直至一切恢复原状,甚至比原来更好——这其中可能需要付出很多代价,但他们知道这是自己必须做的,否则就不再是自己。
遇到这样的人,嫁了罢——首先很难遇到,其次若是错过了更难再次遇到。
事实上,找合伙人,判断员工的去留,都可以用相同的方法论,不是吗?
我经常组局,介绍一些有趣的朋友们相互认识。但有一个原则永远不变,我从来不安排一个人需要求另外一个人帮忙的局 —— 这种不对等的局,没有意思,谁爱组就谁组去,我没兴趣。
把两个人(或者多个人)放在一起之前,我会花一些时间思(甚至很多时间)考这样的两个人(或者多个人)在一起可能有什么样的互补,有什么样的合作—— 通俗点讲,就是有什么样的火花…… 如果觉得很有可能擦出火花,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虽然不一定是马上看出效果,但事实证明这种提前做的功课,常常会有意外好运(Serendipity)[^3]发生。
其实,我觉得人们常说的情商,在我这里的定义就是这样:
所谓的情商,指的是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去创造共赢局面。
不要说多人,就是两个人交往,也最好尽量避免求人的状态,这样的关系没办法长久。最好是能够创造一个两人共赢的局面,各自都开心。这不太容易做到,但肯定值得为此多花时间做功课。
[^1]: 《放下你的无效社交》摘自《把时间当作朋友》,这个断章取义的标题,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 这篇文章在互联网上广泛传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人拿出来转一圈……
[^3]: Serendipity 是这本书里会讲到的一个重要概念……